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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5月30日 星期日

三十樓 ★5★ 碎碎的孔子面孔


方誠出殯後,方明翻著方誠的筆記,一疊剪報掉下來,一張一張的撿起,一場一場的戰爭展開眼前,方明走進一個錯愕的空間,那些軍備武裝,伴隨著很多語錄,開始一嗡一嗡的交談起來。

一下跳進孔子找楊朱辨論,方誠支持著楊朱贏了。方明心一揪,莫名的痛起來,痛得他的淚無聲無息的滑落。他抹去掉落在紙面上的水滴,好像方誠就在眼前,亦言又止的看著他。

方明有點自言自語的問:“為甚麼呢?”

像在回答他,方誠寫到:“我研究軍事,是要保護我的國家,重新安排馬來西亞華人的社會,讓人人有飯吃,能上大學。”

他把筆記本合起來,抹乾淚,走出房門。

方鄉有點期待的看著他,他想一下, 再想一下,那麼短的剎那,方明決定讓陽光像穿縫而進的心態,很慎重的交給方鄉。

像翻著兒子去旅行的路向,他竟不曾給過兒子盤纏似的,一愕一愕的看著方誠的文字,如何一字一粒石子的舖著一生的路。那條路上,方鄉卻像是在前面指揮著相反的反向,一直去舖相反的大道,希望方誠轉方向。

方誠仍然自顧自的在舖著路,他口渴了,方鄉的水卻在另一條上,等著補給他,他要不到。而方鄉設好的終站,有住宿,有安頓好的事業,有老婆煮三餐,孩子繞膝。但是方誠沒有看到那邊的熱鬧,他只抬頭,看到孔子在前面擺很多面孔,用腳去踼掉他舖的石子,要拉他去看方鄉的安排。

孔子說:“不用大炮打蚊子。”

方誠說:“沒有誰傷誰,只有大家好。”

突然一隻腳飛踼過來,把孔子掃石子的腳踼掉,李小龍出來說:“你最大的敵人是你的影子。”

方誠點點頭,覺得影子就是時常在你身邊,一起做研究的好拍擋,他不要孔子當他的影子。

my lesson方誠曰:

天機不可泄漏,泄漏則滅壽;
軍秘不可告知,告知則敗仗;
私性不可公談,公談引私憤;
私德不多公開,以免被陷害;
不說不可說也,不然被逼說。

方誠一字一粒石子,卻擊中了方鄉的心上,方鄉的眼眶濕了。當那一張張收得很有系統的剪報,一一展開許多戰略,一連串電腦語言的排例,那麼推進一個被侵略的地方時,方鄉沒有看到血腥和慘烈的烽火蹂躪,而是看到被攻的竟是他對方誠的期望,原來所有的戰爭,只有一個戰場,是他在方誠出世時的人生安排。所有火力,最大的是要拔掉血液中的孔子儒教。

方誠如果戰死沙場,那被矗起的凱旋之旗,掛著“傳統”。

方鄉一路翻下去,那戰火卻火灼似的悶燒在心中,沒有淌血的痛,只有一種更深入骨髓的悔,方鄉在編排孩子的人生中,沒有聆聽到他的天份,他那個令人陌生的地帶,方鄉有點憤怒自己的無知,更傷心自己的一生,不就是延續著父母的意願,不過不失的安排下來嗎?家,不是一體的嗎?

他把筆記合起來。和婷走過來問他:“他有心事嗎?”

他吸一口氣,努力平和的說:“沒有。只是我們沒有看到他的天份,他自己去打戰,輸了。”和婷一臉茫然。拿過筆記本,看不懂。

電話響起,方明:“喂!”

“哈囉,我是林艾霖,你母親心情好點嗎?我想過來。”

方明蓋著聽筒,對父母說:“是艾霖,她要過來。”

方鄉與和婷都說:“好啊!叫她來。”

放下電話,和婷說:“不如問艾霖。”

方明說:“她有問,如果把這個個案寫出來,是不是可以幫助更多孩子。”

方鄉說:“是讓更多家長了解孩子才是。”

方明有點不相信的看著爸爸。爸爸幾時那麼好說話了?方鄉突然心中一鬆,如果方誠的離去,是交換更多孩子的將來,那樣,方誠就能活在每個孩子的世界裡了。不知怎的,有一股酸酸麻麻的氣,衝向鼻端,他還是不習慣在孩子面前流淚,何況等下還要見那位作家林艾霖。

他偽裝平靜的站起來進廁所,方明卻明白了方鄉的轉折。於是,他像和婷解釋了方鄉的用意,林艾霖要寫的目的。







2010年5月27日 星期四

三十樓之4:胎衣的日子


有那麼多的陰影罩過來,方誠走進一個黑水的世界,他想游泳,卻感到四週黑得失去向,還有一股莫名的氣流,前後左右的擠迫他,他開始掙扎,把自己掙出到一個安全的地帶。

當他走出黑水區時,他看到一個胎兒,在媽媽的淚水中無助的吶喊:“媽媽,我不能承受那麼多的悲傷,媽媽,媽媽,我很害怕。”

胎兒在喊時,方誠感覺腦中有一股要爆的感覺,他一直搖頭,搖一下,所有不適都靜下來,只有那位胎兒在對他笑。笑得他安靜下來,隨著胎兒又在急躁的拳打腳踼。方誠輕輕的,怯怯的,要去抱這個胎兒,胎兒抬起頭,他看到他自己的臉,在胎兒的面上扭曲。

媽媽和婷懷第二胎時,方明才三歲。她本來是那麼小女孩的憧憬,還沒適應婚姻生活,很快就懷上方明,那時生理和心理還沒有做好準備,無法一夜間成長。幸好姨媽住在附近,每天就過來幫她照顧方明,舒解她內心的苦惱,讓方明能在熟練的手操作下,非常舒服的渡過襁褓期。

和婷一直在適應這樣的母性,使她忘了自己喜歡的社交活動,一顆心在新生命的驚喜中,去發掘兒子帶出來的母性潛能。方明在三年中,教會了和婷走進嬰兒成長的步伐,在姨媽的鼓勵下,和婷沐浴在如媽媽的愛心中,使和婷很有信心的懷了第二胎。

在預產期還有三個月時,姨媽突然間心臟病去世。沒有交待任何一句話,沒有任何預警,走了。

她接到消息時,頓覺一股無依無靠的莫名恐懼,極度的驚嚇,撞擊著悲傷,在她的心中形成兩股力量,擠壓著她,她昏過去了。她一昏,胎中的嬰孩彷彿跌入一個深淵,一直墜落,墜落……幸好報訊的表哥還沒走,馬上送和婷去診療所,經過急救,她醒來了,感到內疚的輕拍肚子:“孩子,幸好你沒事。”

胎兒被媽媽這一安撫,雙手不再無措的揮舞,而是收在胸前,很安祥的靜下來。

表哥很不放心的陪著和婷 ,等到醫生的檢驗出來,問她:“方鄉呢?”她說:“公幹去了。”

雖然知道年輕的方鄉和她一樣,還是在適應婚姻生活,而且為了這個家,不能不加班,不能不多掙一點錢,不能不出去參與社團,以多認識一些人,多一些做生意的機會。但是感情上,方鄉常出外,帶給她無限的空虛和落寞,有股淡淡的幽怨,常讓她不快樂的流淚。

和婷隨著表哥出席姨媽的葬禮,很多親友都說:“你不要來啦!對胎兒不好。”

和婷沒有表情,也不流淚,只是心中缺了一塊似的,好像在很靜的世界中,不肯接受這殘酷的事實,就好像方誠這樣的看著不相干的人,只要和這個世界隔離,那麼就能和安全感貼在一起。

有人走過來,輕輕的摟和婷的肩膀,她回過頭,看到趕來的方鄉,一下子,所有的回憶都回來了,和婷開始哭,哭得幽幽怨怨,方鄉只是很小心,很心痛的說:“不要哭了,對孩子有影響。”

和婷說:“你們只關心孩子,我呢?你幾時關心過我的感受?姨媽往生了,我以後有心事向誰說?你整天不在家,我死了也不知道。”

方鄉馬上靜默,這不是辯護的地點和時間,忍著一切情緒。沒有人能知道他的壓力,誰又能明白為了撐起這個家,他把所有的愛好都擱下了,每天只求能回到溫曖的家,享受太太孩子快樂的笑聲,但是最近和婷的臉都沒了笑容,他回到家,累得只想好好靜一靜,看一看報紙以避過和婷的嘮叨,他原本以為婚姻是男主外,女主內,和婷可以獨立的安排家中的大小事,但是他一回到家,和婷就對他說有多辛苦,他只能默默的忍下來,他希望這是她懷孕的辛苦,而不是對生活的無奈。

他不喜歡吵架,每次一喝,和婷就抖著身子張大嘴巴,他知道和婷只會自責,然後就唸唸唸自己有多苦命,不會和他吵。接著順著他的意思來生活,她按照標準的太太和媽媽來安頓這個家,她只希望方鄉能和她說說話,好像拍拖時對她的體貼,但是方鄉除了放假時和她聊聊天,幾乎剩下的日子是給家用,偶而行房時的親蜜對話,她好像和方鄉只是兩個不同個體的人,生活在一個空間,她沒得選擇,只能承受。

從葬禮回到家,她整個人好像和這個世界隔離了,生活秩序都失去平衡。

表哥對方鄉說:“她不太對,你最好請假陪她一下,那天她暈過去了。”

方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,馬上請三天假,一直守著她,幫忙打理家務,照顧方明。和婷靜得出奇,她看到天空灰灰的,空間都漲滿灰色,她有一股要自殺的平靜,這念頭來得兇時,胎兒就動得很厲害,她才從胎兒的生命中,看到自己生命的延續。

她慢慢的看到彩色了,方鄉一直擔心的看著她,不知所措的陪著不說不笑,吃飯時好像是扒著飯菜進肚子,悄悄去問同事,同事們也沒經驗,只能說這是悲傷過度。生活擔子和心理的壓力,使方鄉快承受不了,幸好方明的可愛和樂觀,一直唱歌來逗樂他,使他有當父親的驕傲。彌補了和婷突然對方明的疏遠。

姨媽出殯兩個多月後,方誠出世了,方誠好像和一般小孩不一樣,有點不願來的哭幾下就停了。

醫生驗了之後,對這個小孩的健康很滿意,只是覺得這個孩子和一般小孩比一比,斯文多了。還說:“這是我見到才哭幾下就停的小孩。”

二十八歲的方誠走進嬰孩的心識裡,嬰孩對他說:“媽媽把不快樂的心事都留給我了,甚麼是快樂?”

方誠對他說:“你可以不用管別人,你趕快逃出來。”

嬰孩問他:“怎樣出走?”

方誠說:“不要讓別人走進你的範圍,你的眼睛看他們時,你告訴自己不是在看;你的耳朵在聽他們說話時,你不是在聽,你逃進自己的世界裡,他們一走進來,你就嚇他們。”

嬰孩問:“那我要不要喝奶?”

方誠說:“喝!你要吃。”嬰孩開始喝奶時,有點反常,他咬著母親的乳頭,不知要如何嚥下去,幸好還在醫院,醫生發現這是特別的個案,用奶嘴逗著他,訓練他,發覺這嬰孩不太懂得表達餓的感覺,這樣的例子幾萬個嬰兒才出一個,醫生看一下和婷的表情,幾乎同病例的母親都沒有生孩子的喜悅,似乎有滿懷的心事。

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,對胎教和母親的心理輔導,幾乎等於零,醫生那時沒給和婷適時的輔導,只是以生物原理來協助嬰孩適應這個世界。

這嬰孩還真辣手,會喝之後不會拉,便秘一直陪著他直到往生。這個嬰孩時不時闖進方誠的生命裡,成為他對話的另一個人。他不知道“這人”就是他自己。











2010年5月26日 星期三

三十樓▲3△光影的邀約


方誠走進一個跳躍的靈魂,那是一個活潑得可以飛翔的世界,好像插上翅膀的天使,但是他飛不起。他就問站在對面的人:“我要怎樣才能飛起來?”


對面的人拿起刀片,往手腕上一割:“放掉身體的重量就行了。”奇怪,對面的人一割,方誠卻痛得嚎叫起來,驚動了房外的家人,方誠沖出房門,看到他手上的血,媽媽嚇得大叫,方鄉馬上把他按下來,用布把他的手包起來,方誠卻像看到對面的人在接受治療,冷冷的看著,方明和他說話,他又跑進飛躍的世界時,只有眼前的光和影。


方鄉要帶他去看醫生,他說不必。方明只好出去找醫生來問診。


醫生修過心理學,在確定他的傷口沒有傷到動脈後,問方誠:“受傷的是誰?”


方誠說:“對面的人。他把我身邊的敵人都殺了,我問他怎樣才能飛,他叫我放掉身體裡所有的東西。”醫生把他的傷口包紮後,向方明打眼色,方鄉帶方誠回房,方明陪著醫生走出去。


醫生說:“他得了人格多重症,你們要快點帶他去治療,不能再拖了。”


方明問:“他不是自殺?”


醫生說:“對他來說,不是!”


方明問:“那是甚麼病?”


醫生說:“一種很複雜的綜合症,他常常會變成很多人,跳來跳去。”


方明問:“是不是精神分裂?”


醫生說:“不是。精神分裂是同一個人,有兩種方式。多重症是他看起來正常,但是身體好像很多人住在一起,有時他也搞不清楚,有時他也會很努力不聽話。”


醫生帶著方明走進一個陌生的地帶,他不知應該怎麼辦,長子的責任使他決定把真相扛下來,只對方鄉說:“爸,我們帶他去見心理醫生。”


方鄉退休前,在一家售賣電腦零件的公司當主管,接觸不少思想先進的人,所以不覺得去見心理醫生就等於判定孩子“神經病”。他點點頭。方鄉說:“你明天留下來,我們對他說去檳城,然後直接去見心理醫生。”


方明打電話給剛剛問診的醫生,拿了心理醫生的電話,打去檳城專科醫院預約。安排好之後,他一整晚躺在床上,兄弟四人所有的點滴都湧上來,童年時,所有人打打罵罵,玩玩樂樂,方誠總是很靜的好像不是他們的一份子,大家都常常忘了跟他玩鬧。


十多歲時,方誠的好靜之下,對電腦產生了興趣,爸爸從公司帶一檯給他,從此方誠是一牆之隔的兄弟,他走不進其他兄弟的世界,兄弟們也遠遠的和他相望,似親且疏。方明想:“是不是我們忽略了他?”


一整晚,方鄉和太太和婷都不太能接受所愛的孩子會自殘。和婷難過的說:“我們到底做錯了甚麼?”


方鄉說:“我們沒有錯,是他太沈迷電腦的後果。我們明天帶他去看心理醫生。”


方婷一閉上眼睛,方誠一出世的樣子就浮在眼前,哭一下就停了,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哭得過癮似的才止。搶玩具的時期,他像為自己換一個圈,把他放在原地,他就不再亂走,有時大小便也要記得才能帶他進廁所,他總是那麼靜,不搶不吵,她還很慶幸生了一個那麼乖巧,不那麼要求多多的孩子。


在問很多為甚麼的年齡,方誠只是用一雙探測機似的眼睛到處看看,沒有問,你問他,他只是跟你笑,和婷還真的喜歡這個孩子純真的笑。三歲了,他還是一樣的坐在一處,就只在那處的範圍活動,別的孩子看到他不去介入他們的玩意,也不介入他的生活,久了,他彷彿是一起吃飯,一起坐在同一輛校車的兄弟,大家各玩各的,也就不會妒忌方鄉為何特別送他一檯電腦了。













2010年5月25日 星期二

三十樓──當烏鴉在吃奇異果


方誠一懂事,就覺得自己是建築師,一心一意只在自己的世界搞建設,而所有的教育,所有的親情,都只是他人生中的承包商,當他覺得世界都被建完後,承包商也該回到自己的家去。

承包商是建築師的過客,在建設一個沒有感情的物體,但是卻是讓有情感的人住進去。而在建築師的心中,那物體卻是生命的一部份,一種愛人的心態,使他無法忍受有其他人住進來。他總是用看承包商的心,去看侵入他建設的領域。

當他眼看著家人卻要住進來,他就無法忍受的在心中狂叫,叫聲卻被擋回來,是甚麼擋他呢?他不知道啊!只知道看到媽媽,喉嚨就卡住的躁動不安,所有的語言就逼回腦中去盤旋。爸爸走來,兄弟走近,他就丟東西發脾氣,心中狂躁找到出口的流泄,流出去,看到一片汪洋才住口。然後把自己關在房中,打開電腦,可以走進世界去幫他建造的世界。

方鄉只覺得這個孩子的思想有點另類,當著是編寫電腦程序的創意行為。很多藝術成就夠高的人,不就是獨來獨往的嗎?和婷看方誠並沒有任何出軌的行為,只是脾性有點怪,還覺得這樣不合群的人,呆在家裡,窩在房裡,並沒有不妥,好過出去閒逛,讓人擔憂。

在累集材料時,方誠在房裡快樂的唱歌,唱的是比莉‧哈樂黛的《奇異的果實》:
南方的樹結一種奇異的果實
血染的樹葉
血染的樹根
黑色身軀在南方的微風中飄搖
白楊樹下懸吊著奇異的果實
遼闊南方的田園風光
突起的眼球
扭曲的嘴巴
木蘭花香甜蜜又清新
霎時間傳來燒焦肉味
這個果實讓烏鴉來啄扯
吸收雨水
被風吸吮
讓陽光晒到腐壞
從樹上落下
這是個奇異又苦澀的收成

越唱越走進烏鴉吃奇異果的樹下,好像和一生依賴毒與男人的比莉跳起舞來。他跳著跳著,地上踼踼踏踏的充滿了節奏感。

和婷悄悄打開房車門的縫看,他只是坐在椅子上,唱歌的臉上有一種快樂的滿足,只是雙腳在踏板。和婷把門關上。

方誠迎頭看到雨來了,風走過來吸掉雨水,他覺得頭髮被淋濕了,像小時候和家人去瀑布戲水,把頭摔過來摔過去,頭髮的水就會被摔掉的摔起來。他讓烏鴉飛走了。

方誠重唱副歌時,十多年沒見面的姑丈,從紐西蘭回來,造訪他家時,聽到歌聲中有一種泄出去的情感,有點詭異,問起方鄉:“他唱歌有點問題,你沒有察覺嗎?”

方鄉:“他向來都是這樣唱歌啊!”

姑丈:“情感和旋律搭不上。我去看看。”姑丈敲下門,沒回應。他轉頭看方鄉,方鄉直接開門了,方誠還在摔頭,聽到開門聲,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在哪裡,茫茫然的看到兩個人影,他驚恐的喊起來。

方鄉和姑丈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,方鄉以為他在發脾氣,非常不悅的罵:“你整天玩電腦,瘋了?姑丈來了,快點出來。”說完就走出去。

姑丈笑笑的,慢慢的走近被爸爸喝住的方誠,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背,很溫和的安撫他,然後說:“來,姑丈帶你出去吃東西。”

可是方誠只是兩眼沒對焦的看著他,那眼神似乎是一澶沒有波浪的平湖,你無法看到湖下是甚麼,你也無法看到外面的風景到底有沒有滲到湖心去,他只是認識又不認識你,那樣子,真的把姑丈給難倒了。

姑丈悄悄咽一口水,考慮著措詞:“你有甚麼打算?”

方誠覺得姑丈問得很外行,聲音平平的說:“孔子看到希特勒了,我正在為楊朱打算盤。”

姑丈順著問:“孔子和希特勒講話了嗎?”方

誠說:“孔子早就應該和希特勒取經。”

姑丈問:“取甚麼經?”

方誠答:“重組馬來西亞華人的社會。”

姑丈拍拍他:“不要整天關在房裡,偶而要出去晒晒太陽,做做運動。”

方誠說:“太陽的光是發動那檯武器最好的能源。”

姑丈早年在紐西蘭升造時,選修過心理學,很清楚這有如平行道,沒有交差點的交談,主要是方誠活在自己的世界,他無法走出來和你互動,你也無法把關懷傳達給他,搖搖頭,走出去。

姑丈臨回紐西蘭前,很擔憂的對方明說:“想辦法救救方誠。他需要去看心理醫生,要不然很危險。”並把內心的想法說出來。

方明和父親討論:“我們要如何不傷他的情形下勸他去看心理醫生?”

方鄉說:“我也不知道怎麼辦。”方鄉一下子的蒼老,方明不能讓自己再心痛下去,這個家,方鄉一直都徘徊在三個孩子的興趣和自己的期待間,方鄉那股內疚和無助,比任何一句話都深沈的悲痛,方明一下子明白爸爸的無力感。

當方鄉走進廚房時,方明從他的背影看到他背著他們的徬徨。方明剎那感到長子的責任,長兄的保護網,他決定不讓方鄉獨自去承坦。於是,他走進廚房,看到爸爸在準備晚餐,他說:“爸,你讓我去解決,今天我們一起出去吃晚餐。”

方鄉把手伸向開著的水龍頭,在水中掩飾發抖,他在害怕,這廿多年來,所有為這些孩子無怨的付出,他已經不太懂得如何去表達感情了,一種嶄新的感情夾著少許的憤怒,也有少許的感動,更有少許的輕鬆,那麼複雜的交錯,他默默的把洗好的菜放在過濾皿,然後一貫沒表情的嚴肅著一張臉說:“好,你去叫方誠。”

方明去敲方誠的房門,突然很大聲的音樂幾乎是“吼”著飄出房門,方明和方鄉都嚇了一跳,方誠打開房門:“你們不要吵我和朋友的談天。”

方明說:“我們一起出去吃飯。”

方誠說:“我不去。你們別吵我。”

方明說:“我可以和你談談嗎?”

方誠說:“你滾出去。”把門關上。方明看著憂傷的方鄉,一股怒氣升上來,他很想把方誠捉出來打上一架。但是他突然也有了和父親同樣的心情,無奈的轉身,像小時候一家人出外,走到半路,才想起忘了把安靜的方誠帶上車那樣,後來這樣的情形好像成了習慣,彼此在成長的過程中,四人動一人靜的生活在一起。

2010年5月24日 星期一

三十樓─方誠把自己送出窗外


站在三十樓的窗沿,方誠看著樓下交錯的商店和人群,所有的人群和車輛,不知怎的,通通進到體內來和他結合,好像所有的馬路成了血管,所有的人群都很吵的在血管內擠來擠去,所有的商店都來侵佔身體內的骨骼,車輛都在骨骼前飛馳。


他很想把耳朵塞起來,但是這些聲音都把自己推到很小的角落,他一直掙扎,一直掙札,他很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擠出體外,有一個聲音悄悄的從掙扎中清晰的傳出來:“你己經擁有我的頭,才能把這些吵得要死的人和車輛通通丟掉。”


於是,他把四天前,用二百零吉買回來的頭盔載上。


買之前,他仔細的上網去查了這個頭盔的制作過程和原料,覺得可以很安全的在任何的重擊下,依然可以保護頭,不會受到傷害。保護了頭,等於保護了屬於自己的世界。骨骼商店的人群,漸漸的和車輛都對話起來:“今天是特別的日子,美國紐約國貿大廈被轟炸的日子。”

“911啦!很容易記的日子。”

“不要擠過來……”

“你們都出去……”

“你躲過去就不會受影嚮了……”


“我要躲了……”方誠很冷靜的推開窗,決定把進到自己身體,卻是別人的世界丟掉。


他站起來,覺得自己勝利了,發出勝利的笑聲,帶著頭盔,把身體的一切扔出去……


第二天,樓下的人群都圍過來,然後警察來了,救護車來了,文誠的世界終止了。


當天的晚報,都以相當大的編幅來報導:“年青的電腦奇才患上自閉症自殺!”許多揣測都紛紛出來:被公司裁員的犧性者……家長要小心電腦的禍害……憂鬱症是人才的劊子手……都把矛頭指向外在,只有趕到醫院的方鄉,沉痛的等待解剖時,把所有對兒子的感受先壓下來,對來訪的記者都很冷靜的說:“這不能怪別人,也不能怪他。我是他爸爸,給了他最好的一切,但是我沒有辦法和他溝通,他這樣選擇自己的人生,來世上走一走,能成為我的孩子的緣份那麼短,這使我很難過。”


方誠是方鄉的第二個孩子,他不肯讓太太和婷一起來,他不忍讓和婷看到心愛的孩子,需要用四個人才能小心的抬起來,幾乎所有的骨骼都不能支撐身體的架構。文鄉的心一片空白,在搖晃一下,有人在背後抱他一下,他回頭,看到大兒子方明蒼白著一張臉,默默的在他背後支持著他,他不能倒下。


大家都知道這是遲早會發生的事,但是大家都沒想到真的會發生。和婷在家裡,一直揪著胸前的衣服,親友都深怕她受刺激過度,不肯離開她半步,緊緊的守著她。她只喃喃的說:“為甚麼?是不是我沒有把他教好?”


為甚麼?她的痛從心中溢出來,一點一點的游走在身體的每一吋,她眼前恍惚起來。有人說:“快點,把她扶進房裡躺下。”她只感到有人用手掰開她的嘴巴,把藥塞進去,再喝幾口水,然後意識開始有點模糊,身體沉沉的很睏,很想睡,勉強說了一句:“找師父。”


方誠的棺木送回來時,方明走進他的房裡,希望看到他能留下一些甚麼,至少給他家裡一個訊息,讓他們可以真正走進他的世界。


方明打開方誠的電腦,看到他把裡頭的資料都清理得乾乾淨淨,他知道方誠向來喜歡上網交朋友,也喜歡和世界各地的專家聯絡,但是一點痕跡都沒有。他不死心的找,在一堆垃圾中,給他找到有被火燒過,並被水沖過的兩本筆記,用英文和中文交替的記錄一些心裡話,其中一本都是些和軍事有關的剪報。“我的屋子建好了,一切都完成了,沒有甚麼可以做和留戀……”翻到這一頁,方明的淚悄悄的流下。










念咖啡館﹣﹣十月的相遇

何新知道,這個月對艾菲的重要。

十,是艾菲劃過無數日子中的一個句號。可以是為下一個相遇的新鮮做準備,卻有不可知的相遇等著交集。

相遇啊!那是在周莊時,艾菲走上古石橋,在尋找陳逸飛可能的手印,在想著水鄉曾經有過的滄桑,走著走著,那條非常商業,又標榜著古雅的三不像商店,在說一種生活和文化的無奈。

艾菲帶著不置可否的過客心境,走進一間商品店,看到了古船留下的木雕框,雖然她不相信在這樣的地方可以找到真品。但是太多在貧窮中求生的畫面,太多為了活下去而想辦法的手藝,她選了幾個,付賬時,和馬丁的眼神相遇,馬丁手上也一疊看似真品的木框。

她對馬丁笑笑,馬丁伸出手:「我是馬丁。」

艾菲握一下:「我是艾菲。」

付賬後,馬丁建議找一間茶館聊天。艾菲說好。

在茶館,艾菲點了龍井,對馬丁說:「這是綠茶,雖然品質較差,但是我喜歡味道。你喜歡甚麼?」

馬丁說:「咖啡。」

艾菲哈起來,指著彼此買下的木框,馬丁也笑了。

艾菲靜靜的看著馬丁的眼神,聽他在中國的際遇,聽到很多阻街小姐的招式,艾菲笑到趴在桌上。

馬丁說:「你笑甚麼?」

艾菲說:「你一點興趣都沒有的表情。」

馬丁:「你看得出?」

艾菲:「我是負責舞台藝術的,看慣人的表情。」艾菲等他承認,她心中很有把獲。

馬丁:「我真的有叫她進房。」

艾菲:「真做?」

馬丁想了一下:「沒有,她告訴我,我是她等了幾天的客。我說我沒興趣,不過她可以和我講她的故事,我照付賬。」

艾菲:「你沒說重點吧!」

馬丁用探索的眼神看了她,說:「可能會傷你的感覺哦!」

艾菲:「哦?」

馬丁:「我是同性戀者。」

艾菲:「嗯嗯!」對著他笑笑。

馬丁:「我有預感,我們會做很久的朋友。」

喝完茶,馬丁牽著她的手走大街小巷,告訴她很多離合的故事。艾菲被牽著的手,有一種非常親暱的感覺。一種你很信賴,很輕鬆的感覺,像你和知心朋友暱在一起共享一個秘密,彼此沒有情感化學的危機和猜疑,艾菲就拉他的手晃起來,馬丁的嘴角很柔和的有了笑意。

艾菲和他說起何新,她愛,又寂寞的感覺。

馬丁說:「兩性就是一種你要侵入我的領域,我想你認同的關係。艾菲,不要結婚。」

然後他們相約明天見。








2010年5月10日 星期一

念咖啡館﹣﹣不該在我身邊而寂寞

何新說:「你留下吧。」

艾菲在熏衣草茶裡加水,輕輕的搖晃著杯子,看著帶香味的煙梟梟散開:「明天我要去台北。」

何新突然非常激動的捉她的肩:「你,你,為甚麼?」

艾菲說:「我十年沒有見到他了。」

何新說:「何必呢?他浪盪一生,你要參與也沒有位置。」

艾菲轉過頭,看著何新漲紅的臉:「你知道他是我非常信任的朋友吧了。」然後用看去撫摸他的臉頰,劃過他兩道濃眉,多重感情的眉啊!

何新捉住她的手,她把臉偎在他的肩上,他低頭吻了她。

艾菲只是讓淚水滑下。何新感覺到她的淚水,睜開眼,推開她,看著她清澈的眼神中,有一種依戀的神采,在閃閃的亮著。

何新嘆了一口氣,把她摟在懷裡:「去吧!你不應該留在我身邊而感到寂寞。」

是寂寞,艾菲心中非常清楚,卻讓何新看到了。

艾菲輕輕的說:「你是我唯一的依靠,不要拿走我的一切友情。」

何新說:「我明白。幫我帶藍山給馬丁。」

艾菲說:「如果沒有馬丁,你不會走進來。」

是啊!那時在台北半玩半公幹時,何新來了,那時艾菲被血崩折騰得臉色蒼白,何新買了豬肝回來,看著她吃下去。翌日在誠品書局選了書,他就帶她走進法國餐廳,叫了豬蹄,艾菲問他:「你知道為何法國人喜歡在用餐時喝紅酒,餐後用咖啡嗎?」

何新搖搖頭。艾菲一臉狡黠的說:「因為紅酒能直接幫助吸取鐵質,咖啡幫忙排出多餘的鐵質,使肝臟不會受損。」看著艾菲餐後,很享受的啜著咖啡,那兩片不願意讓口紅沾上的唇,閃著溜溜水氣的咖啡味,就如此順著看到她喉間一顫,一種性感的調,在無聲的律動。看得何新失神了。

然後各忙各的,艾菲去選購舞台要用的道具,何新去找朋友,約好吃晚餐。艾菲點了一客有白果的甜品,她對白果有一種念舊的喜愛。她記得最先認識的陌生香味,就是在小時候,乾媽買回白果,教她用小鐵鎚敲破硬榖,挑出裡面的肉,再剝開把裡面青色的「心」給去掉,然後乾媽就煮芋泥,加上蒸熟的白果一起吃,有時就用白果煮薏米,艾菲以後看到白果,就會想起乾媽教她的廚藝。還有相互間有一塔沒一塔的聊天,讓艾菲很懷念那份家的溫馨。

艾菲正要把白果往口中塞時,一隻手打過來,把那顆白果打回碗中。艾菲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何新。何新有點氣的說:「你病了,還吃白果?」

艾菲有點懇求:「就一粒,一粒,ok?」

何新一臉不悅:「你就是這樣硬頸。」艾菲把重新夾起的白果,再放回碗中,有一點點的寂寞,在心中駐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