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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6月14日 星期四

阿婆的軌道鄉情

阿婆名叫林金花。1908年在海南島加積,現在稱為瓊海的鄉下出世。


她一生是尋找活路的蒲公英,飛起,落下,再身不由己的讓歷史的風吹起,讓時代帶落地生根。


晚年她喜歡坐在門口,張望著不同時間的列車轟轟隆隆的駛過,緊抿的嘴角有一點點的微微掀一下,然後就眺望那南北走向的鐵軌。


這條軌,她從三十多歲開始,意識到老公符進基的健康遲早出問題,她就二話不說,跟著老符做生意。老符帶她去認識所有吉打多昔一帶的馬來朋友,讓她並肩的一起扛家計。


老符在林金花四十歲那年的大年初一去世。長女朝南才十三歲,任她哭紅了雙眼,抖著不知所措的喪夫之痛的手,她回頭看到才五歲不到的么兒朝安,長兒朝平才八歲,二女朝鳳才七歲,老符的二弟進坤,用複雜的眼神看著這一群孤兒寡母,他只能把悲傷收在心中。


年初一去世,鄉下人都諱忌出席葬禮。在沒有多少親友的陪伴下,老符被安排下葬了。


林金花的哥哥從新加坡來,不忍心看著妹妹一肩的負擔,想起兄妹倆一起的童年,那四個門檻間隔的長院後面,是四合院。林金花出生時,他可是高興得不得了。


成長時,兒子有書讀,金花在家幫忙務農,媽媽把金花調教得手很巧。金花不只要種菜種花,還要下廚學傳統的佳餚,尤其是加積盛產肥而不膩的鴨,家家都會煮滷鴨。後來被喻為海南四大名菜之一:加積鴨。


年關近時,金花要學煮年糕,那時家家的大人小孩,都非常避忌問:“幾時開始做啊?幾時煮好可以吃啊?”世世代代傳下來,如果有人這樣問,那年糕不只做不成,還會衰一年。所以金花做年糕時,林艾霖也不敢問。


哥哥自從在私塾讀書後,一回來,就在後頭教林金花識字。


金花出世時,滿清偽政府正在夕陽期,革命軍和共產軍的消息,有一點沒一點的傳來。海南島位處大陸之外,消息來得遲,習俗也去得晚。所以金花三歲那年,家中老太太就捉她來綁腳。


那腳被擠壓的痛,直達心窩,金花用她最能表達的哭聲,振響了四合院。那刺耳的哭聲,使哥哥一生難忘。


他無法忘記那哭聲的無助,所以當他看到老符去世時,金花壓抑的哭泣,那麼綿長的一直流一直流著淚水,他想起當年回家聽到大人報訊:“孫中山打倒滿清了,女人不必綁腳,男人不必留辨子了。”那時家中老人第一個把金花的腳解放出來。


哥哥第一次看到金花最美的笑容,是腳被解放的時刻。妹妹向來不多話,但是妹妹的肢體語言非常豐富。他也覺得這一刻妹妹被無形的壓力綁住,他不知道這是甚麼,但是他知道他是長兄,在沒有父親的日子,長子如父,在失去丈夫的時刻,妹妹最需要娘家,他決定至少幫她減輕一點負擔。


葬禮結束後,男人找男人解決女人的生計。哥哥和老符的弟弟進坤商量:“我想帶朝平去新加坡,讓他受教育而撫養他。”


本來跟著老符一起下南洋,是要在戰亂中,為留在家鄉的人找希望。卻沒想到才不到十五年,兄弟倆才剛剛找到生活的方向,哥哥就走了。


進坤一家大小都沒跟來,他把兄嫂都當最親的家人,而他也清楚,他沒有能力扛起兩頭家。


他望一下嫂嫂。金花一臉無措中,有一股堅毅,所以他知道這樣的生離,也許對金花是一種悲痛的割捨。


他突然想起,老符病重時,金花誕下一名女嬰,還來不及餵多幾口奶,就同意被醫院的護士領養。


此後,沒人知道金花心中,對這位不曾一起生活的女兒,有甚麼感受。大家都被老符的病壓得喘不過氣來。


金花在家鄉時,勤勞和愛乾淨。所以她生下么女後,知道在眼前的情景下,沒能力照顧一個初生兒和病人和四位孩子。把初生兒送人,是唯一使她能少一個顧慮的方法。


金花沒有坐月,就馬上投入老符的生意,那是一種從城里辦些布料,鹽糖之類的貨,放在藍子里,用一根扁坦挑起,從雙溪古洛走長長的鐵軌,去賣給鄉下的馬來友族。或換雞鴨和雞蛋回來城里賣給華人。


如今她知道不能倒,也只能點頭再送走一位孩子,幸好是哥哥領養,至少思兒時能相見。


老符去世,改寫了林金花和符朝南的命運。


有時我想,如果老符沒那麼短命,我阿媽不幫阿婆載雞鴨回來,我阿婆不歇在我祖母李乃娘的家,我阿媽和我阿爸,就不會大眼瞪小眼,瞪出一段長達八年的戀情了。


這長長的軌道,開展了我家三代女人的過去和未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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