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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5月25日 星期二

三十樓──當烏鴉在吃奇異果


方誠一懂事,就覺得自己是建築師,一心一意只在自己的世界搞建設,而所有的教育,所有的親情,都只是他人生中的承包商,當他覺得世界都被建完後,承包商也該回到自己的家去。

承包商是建築師的過客,在建設一個沒有感情的物體,但是卻是讓有情感的人住進去。而在建築師的心中,那物體卻是生命的一部份,一種愛人的心態,使他無法忍受有其他人住進來。他總是用看承包商的心,去看侵入他建設的領域。

當他眼看著家人卻要住進來,他就無法忍受的在心中狂叫,叫聲卻被擋回來,是甚麼擋他呢?他不知道啊!只知道看到媽媽,喉嚨就卡住的躁動不安,所有的語言就逼回腦中去盤旋。爸爸走來,兄弟走近,他就丟東西發脾氣,心中狂躁找到出口的流泄,流出去,看到一片汪洋才住口。然後把自己關在房中,打開電腦,可以走進世界去幫他建造的世界。

方鄉只覺得這個孩子的思想有點另類,當著是編寫電腦程序的創意行為。很多藝術成就夠高的人,不就是獨來獨往的嗎?和婷看方誠並沒有任何出軌的行為,只是脾性有點怪,還覺得這樣不合群的人,呆在家裡,窩在房裡,並沒有不妥,好過出去閒逛,讓人擔憂。

在累集材料時,方誠在房裡快樂的唱歌,唱的是比莉‧哈樂黛的《奇異的果實》:
南方的樹結一種奇異的果實
血染的樹葉
血染的樹根
黑色身軀在南方的微風中飄搖
白楊樹下懸吊著奇異的果實
遼闊南方的田園風光
突起的眼球
扭曲的嘴巴
木蘭花香甜蜜又清新
霎時間傳來燒焦肉味
這個果實讓烏鴉來啄扯
吸收雨水
被風吸吮
讓陽光晒到腐壞
從樹上落下
這是個奇異又苦澀的收成

越唱越走進烏鴉吃奇異果的樹下,好像和一生依賴毒與男人的比莉跳起舞來。他跳著跳著,地上踼踼踏踏的充滿了節奏感。

和婷悄悄打開房車門的縫看,他只是坐在椅子上,唱歌的臉上有一種快樂的滿足,只是雙腳在踏板。和婷把門關上。

方誠迎頭看到雨來了,風走過來吸掉雨水,他覺得頭髮被淋濕了,像小時候和家人去瀑布戲水,把頭摔過來摔過去,頭髮的水就會被摔掉的摔起來。他讓烏鴉飛走了。

方誠重唱副歌時,十多年沒見面的姑丈,從紐西蘭回來,造訪他家時,聽到歌聲中有一種泄出去的情感,有點詭異,問起方鄉:“他唱歌有點問題,你沒有察覺嗎?”

方鄉:“他向來都是這樣唱歌啊!”

姑丈:“情感和旋律搭不上。我去看看。”姑丈敲下門,沒回應。他轉頭看方鄉,方鄉直接開門了,方誠還在摔頭,聽到開門聲,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在哪裡,茫茫然的看到兩個人影,他驚恐的喊起來。

方鄉和姑丈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,方鄉以為他在發脾氣,非常不悅的罵:“你整天玩電腦,瘋了?姑丈來了,快點出來。”說完就走出去。

姑丈笑笑的,慢慢的走近被爸爸喝住的方誠,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背,很溫和的安撫他,然後說:“來,姑丈帶你出去吃東西。”

可是方誠只是兩眼沒對焦的看著他,那眼神似乎是一澶沒有波浪的平湖,你無法看到湖下是甚麼,你也無法看到外面的風景到底有沒有滲到湖心去,他只是認識又不認識你,那樣子,真的把姑丈給難倒了。

姑丈悄悄咽一口水,考慮著措詞:“你有甚麼打算?”

方誠覺得姑丈問得很外行,聲音平平的說:“孔子看到希特勒了,我正在為楊朱打算盤。”

姑丈順著問:“孔子和希特勒講話了嗎?”方

誠說:“孔子早就應該和希特勒取經。”

姑丈問:“取甚麼經?”

方誠答:“重組馬來西亞華人的社會。”

姑丈拍拍他:“不要整天關在房裡,偶而要出去晒晒太陽,做做運動。”

方誠說:“太陽的光是發動那檯武器最好的能源。”

姑丈早年在紐西蘭升造時,選修過心理學,很清楚這有如平行道,沒有交差點的交談,主要是方誠活在自己的世界,他無法走出來和你互動,你也無法把關懷傳達給他,搖搖頭,走出去。

姑丈臨回紐西蘭前,很擔憂的對方明說:“想辦法救救方誠。他需要去看心理醫生,要不然很危險。”並把內心的想法說出來。

方明和父親討論:“我們要如何不傷他的情形下勸他去看心理醫生?”

方鄉說:“我也不知道怎麼辦。”方鄉一下子的蒼老,方明不能讓自己再心痛下去,這個家,方鄉一直都徘徊在三個孩子的興趣和自己的期待間,方鄉那股內疚和無助,比任何一句話都深沈的悲痛,方明一下子明白爸爸的無力感。

當方鄉走進廚房時,方明從他的背影看到他背著他們的徬徨。方明剎那感到長子的責任,長兄的保護網,他決定不讓方鄉獨自去承坦。於是,他走進廚房,看到爸爸在準備晚餐,他說:“爸,你讓我去解決,今天我們一起出去吃晚餐。”

方鄉把手伸向開著的水龍頭,在水中掩飾發抖,他在害怕,這廿多年來,所有為這些孩子無怨的付出,他已經不太懂得如何去表達感情了,一種嶄新的感情夾著少許的憤怒,也有少許的感動,更有少許的輕鬆,那麼複雜的交錯,他默默的把洗好的菜放在過濾皿,然後一貫沒表情的嚴肅著一張臉說:“好,你去叫方誠。”

方明去敲方誠的房門,突然很大聲的音樂幾乎是“吼”著飄出房門,方明和方鄉都嚇了一跳,方誠打開房門:“你們不要吵我和朋友的談天。”

方明說:“我們一起出去吃飯。”

方誠說:“我不去。你們別吵我。”

方明說:“我可以和你談談嗎?”

方誠說:“你滾出去。”把門關上。方明看著憂傷的方鄉,一股怒氣升上來,他很想把方誠捉出來打上一架。但是他突然也有了和父親同樣的心情,無奈的轉身,像小時候一家人出外,走到半路,才想起忘了把安靜的方誠帶上車那樣,後來這樣的情形好像成了習慣,彼此在成長的過程中,四人動一人靜的生活在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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